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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德国《时代报》:德国的种族主义:德国人对本国的种族主义偏偏视而不见
发布时间:2021-01-30     作者:   分享到:

原文:德国《时代报》

时间:20210106

作者:黑特·史德耶尔(Hito Steyerl),

马克·特克斯西迪斯(Mark Terkessidis

翻译:李珍,张思琪

校译:杨文革

 

在德国,人们一方面对国外的种族主义感到愤怒,另一方面却回避自己国家对此负有的责任。

 

2020526日,美国明尼阿波利斯市(Minneapolis)非裔男子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遭到白人警察暴力执法后死亡。几周后,在柏林普伦茨劳堡地区(Prenzlauer Berg)悬挂着这条横幅。人们在横幅上写着与种族主义斗争的英文,参与“黑人的命也是命”(#BLM)的主题讨论,表达他们反对种族主义的呼声。

图片来源:© John MacDougall/AFP/Getty Images

 

然而,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德国围绕BDS运动(抵制、撤资和制裁运动)的争论并不像其他国家那样激烈。总体来说,“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在德国并不为人所重视,与其他欧洲国家相比,没有一位德国大人物对该运动表示支持。德国有着成千上万出生于中产阶级的阴谋论者,他们抱有一种中世纪的、以反犹主义为根基的阴谋幻想论,此外德国也存在着在游戏者模式下进行的大量数字化远程控制的反犹攻击活动,或者甚至像发生在哈勒那样的真实攻击,如果德国政府和德国的大部分公众能够坚定地对种族主义予以更多的关注,而不是仅仅关注德国国内的上述现象,那会意味着什么呢?同样的问题也存在于围绕种族主义的辩论中。比起发生在身边的袭击,甚至是一系列袭击,令人惊异的是, 2020年夏天,走上街头抗议乔治·弗洛伊德被杀的德国人远远多于德国国内发生类似事件时参加抗议活动的人。不久前,在哈瑙市(Hanau)有9人被杀,这些人当中有吉普赛人、罗姆尼亚人,还有库尔德人、波斯尼亚人或阿富汗人。新纳粹组织(NSU)谋杀了有土耳其和希腊血统的德国人,而德国警方对该谋杀案的调查很长时间都没有得出明确结果,这表明,德国安全机构内部显然存在严重的结构性种族主义问题。安全机构将受害者视为罪犯,并以一种惨无人道的方式对待受害者的家属,安全机构有意通过这种方式忽视德国右翼极端分子的恐怖主义倾向。那么,为什么在此次美国事件发生后,就这些问题展开的大规模公开辩论才爆发呢?这样做既不是要阻止对BDS运动的性质进行讨论,也不是要淡化美国警察的谋杀行为。但是,很显然的是,在德国公众看来,反犹主义和种族主义主要发生在国外,例如美国、中东或英国。对BDS运动或美国警察的暴力执法表示谴责让德国的中产阶级和政治上的“中间派” 减轻了把自己牵扯进卷入结构性种族主义中的压力,或者让他们免于认识到自己为种族主义在德国的发展所起到的推波助澜的作用。我们应该批判性地看待“白人”,“检查”白人的特权并与“小型攻击行为”作斗争,这些都是来自美国的语言规则。然而,这些反映美国真实情况的语言规则在德国受到追捧,对其中一部分规则的使用在政府机构和企业中甚至进行了“培训”。但是,这一新的中产阶级语言操练有时却与德国复杂的情况完全擦肩而过,不能击中要害。斜体字的立场描述应该“黑”“白”兼顾,但是这里的黑白常常会被(误)认为是指肤色。与此同时,甚至有人站在黑人的立场要求 “种族转向”:“种族”一词应保留在《基本法》中,用于代指黑人和有色人种,从而成为以人种类别为基础的反歧视法的基础。在进行所谓的后殖民主义讨论的同时,还出现了一种对德国情况的罕见审视:德国后殖民主义讨论是从英语区不经任何转换直接“输入”的。最初是大学里应如何“正确”阅读英语区的殖民主义讨论(而不是学以致用),而现在德国的殖民主义讨论几乎完全聚焦于德国以前在非洲的殖民地。德国外交部文化政策处把围绕殖民主义的讨论完全托付给了阿基勒·姆贝贝(Achille Mbembe)这位哲学家,他的研究工作与德国的殖民主义讨论没有任何关系。而官方机构却反过来提醒他,作为“外国科学家”,他必须叙述德国对殖民主义应该承担的历史责任。就这样,德国把后殖民主义讨论推给一位哲学家,而这位哲学家却把“黑人” 视为是人类历史和当前资本主义的所有受害者的普遍隐喻,与此同时,德国政府的反犹问题专员费利克斯·克莱因(Felix Klein)反对把德国人普遍视为种族主义的同犯:即所有德国人都要把自己视为发生在德国的种族大屠杀杀人犯的后代。在围绕种族主义的讨论中也经常突出这一特性,即在哈瑙或哈勒事件中,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并不是所有的受害者都是黑人,而且也不能把大屠杀的责任推给所有德国人。

 

依赖简单的识别模式

更加具有实际意义的立场是为德国的历史背景找到一个后殖民主义框架——至于种族主义这个概念是否有用,要由研究来表明。尽管现在对德国在非洲国家的殖民主义进行辩论是必要的,但是辩论不应仅限于这个历史时期的德国殖民项目和致力于建立帝国的项目。事实上,讲波兰语的地区被普鲁士和德意志帝国吞并长达150年——为什么没有人说这是殖民主义?是因为它发生在欧洲,而且与“白人”有关吗?德意志帝国在东欧、东南欧和奥斯曼帝国推行帝国主义扩张计划——在某些计划中,德国统治下的“中欧”甚至要延伸到阿富汗。是否也应该把纳粹德国在东方建立新“哥特帝国”“生活空间”的想法称为是殖民呢?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纳粹德国都想实现欧洲“种族新秩序”——大屠杀和殖民统治在那时肯定是息息相关的。德国既没有对种族主义多重连续性的差异和交叉进行研究,因而也没有研究过去和当代反犹太主义和各种种族主义之间的关联,而是明显倾向于采用来自美国的简单的种族主义识别模式。因此,德国围绕种族主义的辩论已经越来越滑向在美国已经广为人知的受害者叙事竞争。这种喧嚣很有用,因为这样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把洪堡论坛这样怪诞的症候视为是传播文明。那些对联邦议院通过的BDS决议持反对态度的文化机构也错过了展开更为细致的、基于本国情况进行辩论的机会。相反,在这些文化机构近年进行的辩论中各种时髦现象常常交替出现——杂合社会、后移民群体移、逃难、家园、(后)殖民主义。无论是从当前还是从历史角度看,人们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一直在抗拒对德国种族主义的特殊性进行辩论。种族主义辩论所涉及到的政治方面最终也总是会被排除在主题之外。如果内政部长不久前还把移民问题称为是“所有问题之母”,那他还可以自命为是德国政府的“反种族主义专员”吗?而正是这位专员随后就对开姆尼茨(Chemnitz)发生的种族主义骚乱予以轻描淡写。再举一个教育方面的例子。近日,最新的国际数学和自然科学趋势研究(TIMMS)报告出炉。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成员国的比较中,德国小学在数学和自然科学两个科目上低于平均水平,面临贫困风险的儿童与其他儿童在这两个领域的学习差距高达12个学年。德国文化部长联席会议主席以及教育部国务秘书都使用了几乎相同的措辞,表扬老师们在“学生群体日益异质化”的情况下仍然保持教学水平没有下降。异质化与数学教学有什么关系,这个问题是个秘密,但是在一个异质化仍然主要被视为是衰退的国家中,可以用种族主义来解释基于社会阶层和族群而继续推行的排斥性教育政策:“我们的”教育系统运行良好,有问题的是“他们”(这里指出生于移民家庭的学生)。德国人感觉不到这种形式的种族主义。政府专门委员会不久前提出了89项对抗种族主义和反犹主义的“措施”,但其中很多地方只是许诺要进行更多的研究。难道我们不应该认识到我们已经进行足够的研究吗?只要世界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和输出的概念看起来比德国的复杂情况更吸引人,辩论起来也更为舒服,德国任何关于种族主义的辩论都不可能深入问题的本质,因为这种讨论方式是在推脱自己该负的责任。

作者简介

黑特·史德耶尔(Hito Steyerl),电影制片人编导,任教于柏林艺术大学。

马克·特克斯西迪斯(Mark Terkessidis),出版人时事评论员,主要研究对象为移民问题和种族主义。

 

新闻链接:

www.zeit.de/2021/02/rassismus-deutschland-rechtsextremismus-kolonialismus-antisemitismus/komplettansicht